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是气所磅礴,五岳倒为轻。当其贯日月,意气素霓生。登封多泰岳,巡狩遍沧溟。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事了拂衣去,飒沓如流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明日隔山岳,深藏功与名。

【天下3】【双剑】安辞百死同一醉,长解秋水挂青山(四)

前文:【天下3】【双剑】安辞百死同一醉,长解秋水挂青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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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着义军独有的暗号标记,君玹一路摸进了营地。似是一场激战刚过,卧榻上多是伤者,负责医护的冰心弟子往来穿梭不停,云苓赫然便在其间。未等君玹招呼,生性活泼的姑娘已先看见了他,忙放下手中抱着的药锅,奔过来抱了他一个满怀。

  “太好了君玹师兄!我就知道你果然没死!”

  ——却也离死不远了。

  君玹心下默叹,自己一生从不欠人什么,唯有这兄妹俩的好意,怕是也只能辜负了。

  “嗯……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不待云苓再说话,君玹轻轻地推开了她,继续向主帐而行,“定琰那小子在吧,我先去找他,回头再跟你聊。”

  “哎——君玹师兄?君玹师兄——!”热切的呼唤丝毫得不到回应,从未见过君玹如此冷淡,芳心受挫的云苓不由得不满地嘟起了小嘴。

  君玹掀帘入内,见义军主帅正自望着雷泽地图出神,轻咳了一声,定琰扭头看到他,露出惊喜的神色。

  “你回来啦。快过来,帮我参详参详……”一身戎装的天机营弟子对着图指点道,“前两日,我们在鱼怪村左近与妖魔短兵相接,干了一仗,损失颇重……不知他们下一步动向如何,还劳烦你前往鸢苇谷与灰雾泽一带探查,看他们有无向西的增援。”

  “明白,此事包在我身上。”

  “好,你千万小心行事,切不可莽撞。”定琰笑道,“我还等着你回来替我斩妖除魔呢。”

  “你放心,我理会得。”


  出了营帐,君玹御剑径向东行,穿林绕雾之后,遥看鸢苇谷的妖魔大寨便在脚下,一色幽都大军,齐齐整整,并未露出有什么异状。复向东,越过盘龙岭,便是灰雾泽了。灰雾泽却不比鸢苇谷,瘴疠丛生,空中反而不能看得清楚,只得收了剑诀,下地行走,拣那荒僻小径,悄悄靠近妖魔军寨。半途中,忽见一队妖魔斥候正在前方匆匆行军,忙蹑足跟上,侧耳细听他们有何话说。

  “阿二,那人类军营果真便在有个小村西南三十里方向,你可看清楚了?”一个妖魔道。

  “老大,我亲眼看见的,怎会有错?他们伤兵满营,正在休整。今番咱们与黑水源那边联合出兵,神不知鬼不觉,趁他们元气未复,定能一战全功,管叫他多少小白脸,一齐了账。”

  “嗯,你刺探军情有功,等会随我会见了主将,据实禀报,必有重赏。”

  “不敢不敢,这还不是多亏老大您的提携……嘿嘿,嘿嘿。”

  几个妖魔叽叽喳喳议论着,兴高采烈地渐渐去了,君玹心中却是愁云满布,义军在雷泽荒芜之地作战,本就根基浅薄,又兼连日伤损,若被灰雾泽黑水源两军夹攻,势必凶多吉少。一边急施法传书定琰,一边盘算怎生对付眼前这队冤家,首当其冲,万不能放他们进军寨,走漏了消息,还须一举歼敌为是,否则只要走脱一个,便是前功尽弃。可惜自己与茯苓有约在先,不能再使十方俱灭,不然尽多几个也无妨。用普通招式虽麻烦了些,但为军中众人安危计,眼下也只有行险一试了。心中决策既定,长鲸铿然出鞘,一道凛然孤绝的剑光直冲霄汉,七曜人寰诀一运,已挺身拦在头里。乍逢剧变的妖魔们尚且反应未及,遽入虎口的剑阁弟子却是举重若轻地负手引剑,翩然回转,冷冽寒锋直指群魔。


  一剑削下身前敌首,反手将长鲸一掷,钉杀了最后一个掉头逃远的妖魔,君玹轻吐一口气,收回长鲸,就着横陈的尸体揩抹剑上的血污。虽然成功全歼了这队妖魔斥候,自己的法力消耗也是甚剧,一味强攻不守,身上更难免挂了些彩。君玹站定调息片刻,从衣摆扯了条布将较大的伤口草草一包,便上剑疾向义军营地方向飞去。一路流星飒沓,少倾赶到,跳下剑直奔大帐。

  “你传音所说,确有其事?”定琰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他一眼,皱了眉头,“……怎么搞成这样?”

  “一点小伤而已……不必在意。”君玹拉过定琰,以手作笔,在地图黑水源与义军所在地间画了条线,“千真万确,灰雾泽那边我已摆平了,暂且不用考虑,黑水源妖魔不知何时即会出动……还望你尽早决断。”

  “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我这便去各营传讯。”君玹点头领命,转身欲行,冷不防被定琰拦住。

  “你忙什么?先去云苓那边处理下伤势要紧,其余一应事体,自有我在。”

  “我没……”

  君玹似乎想要反驳,定琰又抢先道:

  “不许又扯什么一点小伤我没事之类的屁话了,”熟知麾下子弟秉性的义军将领严肃道,说出的话铿锵有力绝不容置喙,“——这是军令。”


  雷泽义军虽非王朝正规部队,在定琰率领下,军纪严明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消片刻,命令传到各处,众将士纷纷着手拆卸营帐,搬运物品,准备撤退。又过了一顿饭时候,万事齐备,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可开拔。定琰登高望远,却见天边旌旗蔽日,人影幢动,竟是黑水源的幽都军浩浩荡荡向此处行来了,不禁忧形于色。妖魔如此声势,己方不刻便要暴露于幽都大军眼下,若不派人留守断后,掩护主力部队,难免全军覆没之虞,只是,如此危险的任务,该让谁来呢……

  “我留下,你们走。”君玹口吻轻松,仿佛说的不是死生大事,而是琐屑闲谈,一边拭剑,一边上了山头,与天机营弟子比肩而立,望了望,叹道,“黑水源这回可真是倾巢而出了……”

  “你?不行,你刚受了伤,还是——”定琰摇头拒绝。

  “定琰——”君玹扶住了主将兼战友的双肩,直视他的眼底,一字字道,“你当知其中利害,何况我……我已……到时候了。”

  闻言,一贯镇定的将军惊痛地瞪大了双眼,随后神情凝重,紧紧反握住了君玹的手。

  “……好,你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必当不辱使命。”君玹见定琰掉转马头,率队向西而去,挥手笑道,“暂别。”

  义军大部井然有序,转瞬走空,君玹检点了一遍余下军械与人手,复登上营前高地。抱剑独立的剑阁弟子冷眼看那黑压压的妖魔大军步步逼近,估算着距离,长鲸一振,剑影流转,一式兵解接九玄施展开来,宏大无匹的剑气如九天长虹,挟带风雷之威当先袭向妖魔前锋,营中万箭齐发紧随其后,两军至此相交。


  君玹随手捡了块破锅盖,挡下幽都军又一轮飞箭蝗石。虽有自己坐镇指挥,守军诸义士也抱了必死之心拼杀,毕竟妖魔人多势众,眼看营门告破,幽都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忙弃了弓箭,长剑连挽几个剑花,祭起万剑归宗心诀,半空中浮现无数剑影,随着手中长鲸一挥,登时急坠如雨,兜头砸向冲入的妖魔,顿将领头小队击得七零八落,幽都军来势为之一阻。君玹趁隙身入敌阵,手起剑落,与妖魔白刃相接。心知只要自己这边多坚持一刻,定琰那边便可多一分安全,故此纵然身陷重围,反而感到安心。一边运剑如飞,一边观察战场大局,见大家均各自陷入苦战,又不禁觉得于心不忍。自己本是必死,原不足惜,却何必累这一干人一齐送命?再行抵挡一阵,略为计算时间,估摸着义军已去得远了,掩护的任务,终告完成,接下来……思及此,手中长剑荡开一圈,跳上营台将军旗一抄。君玹身在高处,霎时成了众矢之的,不慎着了一箭,咬牙拍断箭杆,大喝道:“义军的兄弟们,随我走!”

  呼声中,余下众人纷纷望大旗靠拢来。君玹一手执旗,一手执剑,在妖魔中几进几出,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带领战士们向东北方撤退。有个小村离此不远,只需赶到那里,可保大家性命无忧。只是……

  坚持独自断后的弈剑摸着胸前箭伤苦笑了一下,可别变成刺猬才好,就算要死,自己也并不想死得那么难看啊……


  三十里路并不远,若在平日,自己御剑立时便可飞到,但今时今日,君玹从未走过如此艰难凶险的三十里路。有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当场了,不过兴许是命不久长,上天反而对他格外眷顾,又屡屡奇迹般地死里逃生。一路苦战之下,小村终于在望,眼见众人进村避难,一直紧追不舍的妖魔心有不甘地慢慢散去,君玹才长出一口大气,顿觉内外伤交迫,浑身虚脱,几欲晕去,忙抓紧手边的一棵小树稳住身子,使了一招上善若水,调理内息,欲待抹去唇边的鲜血,却听喀嚓一声,小树竟被他拗断了。

  “……树兄,实在对不住,在下绝非有意……”

  君玹讪讪收回手,还想再寻一树残害,忽闻身后风声劲疾,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至,急横剑回身,于千钧一发之际格开了索命的长刀。金铁交击,火花四迸,巨力激荡下,君玹着地滑开三尺,方始站定,只觉虎口剧痛,怕是已被震裂了。

  “是你们。”君玹冷冷看着来人,“除了偷袭,还会别的招数吗?”

  “哟,又见面了,弈剑听雨阁的花瓶。”手持长刀的荒火教叛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身边还跟着个翎羽山庄弟子。

  “啧啧,真惨……还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呐。”

  “……那也好过你们卖友求荣,去替幽都军做走狗。”

  “人各有志嘛……你也真是冥顽不化。这样,看在你我曾在同一顶帐下睡过的份上,你若跪下来喊我三声爷爷,大爷我今日便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君玹毫不动气,只抓紧时间暗自调息,“晚尘是你杀的?”

  “哈哈,那小兔儿爷啊,比你还要讨厌,老子看他不顺眼,剁了他。可怜他死到临头,终于肯服软,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对我讨饶,但是已经来不及啦——我……”

  “闭嘴。”君玹盯着对方,尽量压抑心中怒火,“那就新仇旧账一起算。与我单打独斗,正大光明地比一次,你可敢不敢?”

  “敢不敢?你问我敢不敢?!哈哈哈哈哈,老子自打出生起,就没有我不敢的事!”荒火仰天长笑,直震得周遭树叶簌簌而动。

  “大哥,你别受他激,上了他当。他已是强弩之末,咱们两个一起上,还怕弄不死他!”

  “你滚远点,别碍事!”荒火不耐烦地朝翎羽一挥手,复扭头向君玹道,“怎生比法,你划下道儿来吧。”

  “一招决生死。”

  “好,够干脆,我喜欢。”荒火将长刀当胸一横,叫道,“来爷爷这领死吧!”

  君玹解下腕上系带,将长鲸牢牢缚在手上,潜运乱红、幻心、落絮,心下明白这乃是自己最后一战,唯将毕生所学尽情施展,俱凝于一招之中。不过刹那,双方眼神一动,已是各自长身而起,瞬间相会。此番出手劲力更大,真气逼得几丈外的翎羽也禁不住退了两步。遥观两人身形一错,长剑当头迎上长刀,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星火乱溅,长刀完好无损,长剑居然应手而折,顿时一阵狂喜,忙要奔过去道贺,却见前方仰面跌倒的身影,赫然竟是荒火。


  连番剧战之下,内息不足,比武终究是棋差一招,长鲸生生折断,君玹不及惋惜,只提气将手中剑招使至完全。剑虽断,剑意未断,凝练的剑气不绝,仍是凌空斩杀了叛徒,报了挚友的大仇。血透征衣的弈剑拄剑跪地,勉强不使自己倒下,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朦胧看到那翎羽弟子弯弓搭箭对准了自己,心知此时油尽灯枯,已是避无可避,拼着最后一点灵力,将长鲸折下的那截剑尖向对方射去,也不知击中了没有,敌人的箭却是结结实实扎进了心口,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手上一松,就此倒在了雷泽的土地上。眼中最后所见的画面,暮色四合下,不远处的有个小村升起袅袅炊烟,有人踏水疾行而来,似在焦急地找寻什么。君玹费力动了动脖子,还想看清来人是谁,可惜天光却突然黯淡了下去,永恒的黑夜降临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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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龙岭、定琰都是我杜撰的。

  仿佛又在刷弈剑天机存在感……

  九天剑啸驱雷火,十方弦动起霜风。←我在霜风凛上的刻字,原意是写战场被羽狗围殴的惨状,很应景呢。

  荒火说的睡同一顶帐下的意思是曾经是同僚,不要误会。

  74战场被体玄荒火和羽狗同时围攻的痛你们体会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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