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是气所磅礴,五岳倒为轻。当其贯日月,意气素霓生。登封多泰岳,巡狩遍沧溟。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事了拂衣去,飒沓如流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明日隔山岳,深藏功与名。

【FF14】【光奥光】并无爱情

  旧作存档留念。

  成文于2015年8月5日。当年得知奥尔什方便当的剧透时,微博上一片哀鸿遍野,我也曾是其中之一。有太多的执念与遗憾,诉诸文字,遂有以下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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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置说明:

  鉴于自己号称(……)脱离イイ教后浑身“口是心非死傲娇”的Flag越插越深(……)的状态有感而发的一个只用于满足自己的不成粮的脑坑……因为只满足自己,所以全员OOC。因为是不成粮的白开水,所以既没有糖……更没有刀……(谁信?

  总之慎往下。如有不适,及时点叉。点叉保平安。


Side A


  库尔札斯中央高地天火要塞群的一座坚实堡垒中,弗朗塞尔靠墙而坐,他面前的壁炉里生着一堆旺盛的火。

  有人推门而入,遽然带来了满室风雪。

  即使门被及时关上,在那片刻间呼号着灌入的寒风仍足以令气温骤降几度。但弗朗塞尔对此并无怨言,他只是注视着炉中瞬间疯狂颤抖又逐渐恢复宁定的火舌,默默地往一旁挪了挪,给来人腾出了个位置。

  被称作“光之战士”的那名艾欧泽亚风头最盛的英雄人物抖了抖外袍上的积雪,一路丢盔卸甲地走近来,毫不客气地与弗朗塞尔挨坐在壁炉前。

  “从巨龙首营地发过来的补给物资,我给顺路带过来了。”

  “嗯……外面雪很大?”

  “是的。”

  “这里就总是这样……”弗朗塞尔似乎轻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在那片窗前的空地上,数年前也曾郁郁葱葱地开满薄雪草——他母亲最钟爱的花,“即使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我也还是……难以习惯……”

  “但我却最喜欢这里的雪景,打从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起。”光之战士微微笑道,“曾经,这里是整个艾欧泽亚我最喜欢的地方。”

  “……曾经?”

  “现在除了依然最喜欢以外,还多出了些责任感嘛。”

  “其实你不必……”

  “不,没什么。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都是我欠他的。”

  “……”长久的静默之后,弗朗塞尔才艰涩地开口,“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尽量别再提起他’的共识……”

  “哦,对不起。刚刚我忘了这一点。”

  “不,不用为此向我道歉。事实上令人担心的反而是你……”

  “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弗朗塞尔露出了副像是欲言又止的神气。

  ——类似这样的神情,他其实已经在其他各种人脸上看到过无数次了。

  “……我也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并没有对……”

  ——我并没有对奥尔什方念念不忘。我没有一直沉浸于对已逝之人的思念中无法自拔。

  但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打住了话头,与弗朗塞尔相视着陷入了沉默。两人都同时明白这里又成了不得不提起“已经达成共识不再提起”的那个人的场面。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也没有再往下继续早已发生过无数遍的对话的必要。

  “雪确实下得很大啊。”虽然跳转生硬,弗朗塞尔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

  “没别的事的话今晚就留下来过夜吧,暂时别回你在神意之地那个……唔……”娃娃脸的精灵在昧着自己良心说话与不给对方留情面之间小心斟酌着委婉恰当的用词,“对于库尔札斯地区的暴雪来说显得过于……简陋的……居所了。”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又一次收到友人的留宿邀请的光之战士刚想找理由拒绝,通讯珠响起的联络提示声打断了他。而一番通话之后,他就不必再为合理的拒绝理由担心了。

  “是拂晓那边的联络?”

  “嗯。”

  “又出什么事了?”

  “具体还不知道,敏菲利亚只让我尽快去她那里一趟。”他露出了个像是遗憾的微笑,“所以,你看,这次是真的不行啊。”

  “你总是这样……知道了。那么,请小心。”

  “暂别。”



  “据伊修加德方报称,有不知名人士收集水晶进行了请神,召唤出了蛮神化的……”

  一有类似这样的蛮神讨伐行动时,敏菲利亚便照例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光之战士听得有些漫不经心。然而两边的萨雷安的贤人们却总频频对他报以某种意义不明的复杂眼光,这令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等等……刚才敏菲利亚说蛮神化的什么?

  “……它最早被发现出现于皇都伊修加德,然后开始向库尔札斯中央高地方向行进,一路沿途无差别破坏。现在神殿骑士团的骑士们把它控制在了大审门附近靠伊修加德一侧。那个……你有在听吗?”

  “事实上……确实没有。你说了什么?”

  “咳嗯……总而言之就是,伊修加德出现了被召请的蛮神化的奥尔什方,委托我们拂晓对其进行讨伐。”

  “蛮神化的……你说蛮神化的……奥尔什方?!”

  “是的。我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你会很难过,但是……”

  “不不不,哪有难过。”光之战士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续道,“竟然有人干出了我一直想干却一直不敢干不能干的事,我真是喜闻乐见。”

  听闻此言,敏菲利亚现出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表情:“你……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当然。”

  “呼……”拂晓的盟主长舒了口气,一脸严肃地警告听命于己的利剑,“以后可别再随便开这种危险而可怕的玩笑了……”

  “好吧。总之就是还像以往我们一直所做的那样,我来负责杀掉就可以了吧。”

  “呃……大约是这样没错,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哦对如果你的意思是指这次不需要我来讨伐也可以的话我当然是很乐于接受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敏菲利亚否认得极快,一点幻想都没给光之战士——有鉴于此或者有时候还是称其为光之打工仔比较合适——留下,“既然没问题的话那么就这样吧。你先收拾收拾,我们待会就出发。”

  “‘我们’?”

  “对,我也去,还有其他人也一起。贤人们一致认为你可能会需要帮助,所以也提出了同赴现场的请求,我批准了。”

  “……哦,又是他们……”

  “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并没有。你说怎样便怎样吧。”光之战士微觉不满地小声嘀咕,“反正也一向是你说了算。”

  “最后一句我听到了哦,这次的以太之光传送费不会报销给你了。”

  “……说得好像以往都报销过一样。”



  “嗯,确实可以观测到特异的、与以往不同的以太紊乱现象……这些以太的流动变化……假如专研以太的穆恩布瑞达还在的话一定会为此兴奋不已的。”帕帕力莫从头上拿下那个外形奇特类似眼罩的拂晓招牌的以太探测仪,以学究的口吻老气横秋地自言自语,“伊达,你怎么看?”

  然后帕帕力莫才想起来刚才伊达说着“在这里等着实在太无聊了”这样的话就径自拉着雅·修特拉跑走玩雪去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一直保持着立正般的紧绷姿势的某人。

  “你还好吗?”

  “不好。”光之战士呻吟道,“我觉得我可能要被精炼了……”

  “喂?!”敏菲利亚差点尖叫起来,“拜托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还开这种玩笑了!”

  “我们好像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小时了吧?”桑克瑞德贴心地提醒,“我觉得那边负责接待我们的神殿骑士大概马上就要过来骂人了。”

  “听着,”帕帕力莫以老学究教训小学生般的几乎可称为严厉的语气正色道,“你要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他。我知道……”被教训的小学生一边以示安抚地摆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那么,请问你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吗?”敏菲利亚向她的专业打手投来满怀期待的殷殷目光。

  “啊,行了,好的,我这就去。”

  毫无人权可言的光之打工仔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将它呼成风雪中的一团白雾,然后他理了理箭支整了整衣装,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再一次举身奔赴使命踏上战场。


  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公事公办……

  过去呆站的一个小时里光之战士一直在努力做着的心理建设,正随着与正主距离的一步一步拉近,溃不成军地一点一点化为了乌有。

  蓝发,银剑,锁子甲,久经锻炼的强悍躯体,坚实可靠的挺拔背影,在在皆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除了……

  他的视线落于眼前人——或许不能称其为人——身负的盾牌上,它完好无损。

  随后那家伙徐徐转过了身,早已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也算得上是心智坚定久经考验的光之战士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的心悸。

  对上视线的刹那,蔚蓝如海的眼瞳与温暖人心的笑靥一齐映入眼帘。仿佛那名故去的友人从未离开。

  现在他觉得他其实可能已经被精炼了也说不定……

  他略退后了半步,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从一小时前开始他便已重复了这个动作不知多少次——定了定神,试探着先打了个招呼。

  “好……好久不见?”

  对方意料之内地没有回应。

  没有关系,至少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多看这家伙几眼。即令不是本人,也还有着宛若本人复生般的外貌。不像那时在教皇厅,被震惊和悲痛填满的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了极力维持那个强撑的微笑上,乃至于事后他甚至无法回忆起友人最后一刻的脸容或表情,唯记得耳畔呜咽的风声,以及掌心渐冷的温度。

  他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蛮神几乎与故人一模一样的姿容。比起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这位“奥尔什方”脸上似乎少了些遍历仗阵的风霜之气,而多了几分优雅放浪的贵族公子哥般的气质。

  轻抚手中箭羽,光之战士以闲话家常似的语气笑道,“看起来……我猜你大概是被某位你的……嗯……女性仰慕者所召唤的?告诉我,那是谁?”


  “结果就算过去了其实也还是和在这里时一样就站着看纯聊天而已嘛……”

  不远处默默关注着战场情况的拂晓领袖对于自家部属疑似罢工的不良行为忧心不已。

  帕帕力莫与桑克瑞德对视了一眼,同样脸有忧色。

  虽然他们与敏菲利亚所担忧的内容不尽相同。

  “喂,我说,都到这地步了,难道不应该让敏菲利亚也关心一下他的感情生活了吗……”

  “什么叫关心一下感情生活……这是让她关心一下打手的心理状态,没做好相应的身心准备就贸然上战场的话搞不好会送命的。”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并不是一个意思,但是同一个结果——你来负责告诉敏菲利亚。”

  “喂喂为什么是我?”

  “有什么不对?背后八卦这样的形象不是挺适合你的吗?”

  “……”



  我搞错了一件事。光之战士心想。

  有足够的时间多看几眼的前提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有足够的耐心。

  刚刚才答应着“立刻马上”挂断了来自敏菲利亚的一番催促,现在他又接到了下一个。

  “对不起……请你不要勉强……”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却好像不是催促?

  “……如果觉得不行的话……就还是先回来吧。我们可以慢慢再商量。”

  敏菲利亚的态度突然来了个180°大转弯,一时倒令他有些无法适应。然而转折停顿处那些欲语还休的迟疑,又令他感觉似曾相识。

  大约又是那些贤人们在乱嚼舌根了吧。

  “不,我说了,马上……马上就好。”

  说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咬牙将月神之弓拉至满弦。



  贤人们口中所谓光之战士的感情生活其实是这样的———

  某日,石之家。

  一直静静坐在角落想着心事的光之战士,冷眼旁观着那边闹腾的几人,开始思考起了今天萨雷安的贤人们的例行八卦座谈会是如何从“最近桑克瑞德又追求失败了哪些女孩子”渐渐跑偏到了“你心目中的理想爱情是怎样的”这一深奥的问题。

  ——现在,议题的发起者、八卦的中心桑克瑞德正兴致高涨地怂恿众人一一就“心目中的理想爱情状态”这一议题发表看法。

  这真是……令人无法直视的场面……

  起初,一向在此类活动中保持了独善其身的态度与立场的他并不以为意,然而就连帕帕力莫都半推半就地回答完毕时,他在震惊的同时终于感到了一丝危机感。

  果不其然,八卦完了贤人同伴们仍觉意犹未尽的桑克瑞德注意到了角落里已低调得不能更低调的他。

  “嘿,轮到你了!”

  无视了他的种种推辞、没有兴趣参与的暗示仍对他纠缠不休的桑克瑞德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他简直要开始后悔为何自己会坐在这里。

  “你看,其他人都说了,就差你了,不要扫大家的兴嘛……哦我承认,不要扫我的兴嘛。最近你太沉默寡言了……啊是是,你本来也就话不多,但是自从劫后余生的重逢之后起我就觉得在这一点上你真是变本加厉,简直要成为一只闷葫芦了——你说总比我这样的话痨要好?我哪有话痨!就算是话痨我也是最帅的话痨!不我是说,像你这样沉闷的性格就应该多多参与集体活动……呃虽然是集体八卦活动但也算是集体活动对吧……就应该多多参与才对嘛。不健谈的话是没法招女孩子喜欢的。来嘛英雄,对于这种小事光之战士也应该身先士卒以为表率才对!”

  “喂你够了!”明白桑克瑞德绝不善罢甘休的坚定决心与自身处境之后,他微微扶额,抱着与其忍受无尽聒噪不如应付了事图个清静的心态应承了下来,“好吧好吧……心中的理想爱情是吗……”

  取下月神之弓顶端的小竖琴,此刻身为吟游诗人的他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奏出一阵叮叮咚咚的乐声。

  “真没看出来你原来……我觉得我‘爱的吟游诗人’的地位受到了挑战……”桑克瑞德嘟囔道,“哦不,不用在意我,你继续你继续。”

  “我的爱情,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何往而终。它理应平静、深远,催人奋进,也可以悲苦、绝望,使人忧伤。却唯独不能甜蜜、热烈,使人甘之如饴。它应缥缈如白云崖下的雾,冰冷如神意之地上的雪。”

  桑克瑞德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你确定你这说的是爱情?”

  “……嗯,确实不是。”

  于是彻底冷场。

  然而冷场的制造者倒丝毫不见尴尬,放下弓和琴,顺手就提起了剑和盾。

  “我想起来又该到我修行剑术的时间了,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随着光之战士消失于门外,室内的气氛似乎也变得愈发尴尬起来。

  “大家有没有觉得他最近好像有点……奇怪……?”

  “话说……为什么他突然对剑术热情高涨了起来?”

  “好像是从苍天之圣战之后开始的吧。”

  “哦……”

  “咦……”

  “听说他卖掉了位于海雾村的私人公馆,跑到库尔札斯的神意之地盖了座草庐……说是因为觉得那里风景优美。”

  “咦?神意之地?!”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也……”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

  “假如把他和他那位……嗯……已故的骑士朋友……代入理解的话,刚才那首诡异的有关爱情的诗是不是也就不再显得那么不可索解了呢……”

  “听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懂了……”

  “所以啊……”

  “果然这还真是深沉绝望没有出路的爱呢……”

  “是啊……”

  “……”

  擅自得出结论的贤人们面面相觑,对这位泥足深陷而不自承的伙伴有股同情油然而生。

  于是从此以后,萨雷安的贤人们看向光之战士的目光里,都饱含了某种欲说还休欲言又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切忧戚。

  ——当然,从今往后,敏菲利亚也已成为了其中一员。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他最为轻松的一次蛮神讨伐战斗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受到任何来自蛮神的攻击。

  松开拉紧长弓的手指,最后一招恶终之箭离弦激射而出,带着一阵破空的尖啸洞穿了眼前“奥尔什方”的胸膛。

  他收弓而立,看着曾经朝夕相伴的身影化作以太的光芒在凛冽的寒风中四处飞散。

  结束了。

  这并不令人难过。

  他告诫自己。

  绝不会比当年亲眼目睹那家伙的死亡更令人难过。

  当时他并没有哭,自然现在也不会。

  如果他为此流泪,那只是因为那些漫天的光点,它们肆意飞舞于空中,如此绚烂如此华美,深深灼痛了他的双目……

  仰头望着最后一点光芒也消散于风中,光之战士仍保持仰望的姿势在原地呆呆站着出了会神。

  不远处的皇都伊修加德无言高耸于群山环峙之中,风格独特的建筑林立的尖顶如一把把利剑直指迷茫晦暗的穹苍。

  然后他长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抹脸,转身走向敏菲利亚与贤人们所在的方位。



  “你……还好吗……”敏菲利亚有些怯怯地开口。以她为首的众人一齐用混合着担忧与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

  “……放心吧,还没被精炼。”

  “不,我不是指这个……”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还有什么问题?”

  “……要说逞强的话之前,至少先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再说吧?”

  “……”

  听了帕帕力莫的话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的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于是自己刚刚哭过的事实就被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拂晓的同伴们脸上忧虑的凝重神色又加深了几分。

  “我……”

  我只是迎风流泪。我被风雪迷住眼睛了。我才没有哭。

  他试图找点什么托词来掩饰自己的一时失态并打消他们多余的担忧,但似乎说什么在他们眼里都只是欲盖弥彰,脑内尝试了几种说法之后他便放弃了这种企图。

  令人难堪的沉默中,敏菲利亚堆起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以惯例的问候欢迎他的又一次讨伐蛮神凯旋。

  “不管怎样,你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不,事实上,这次并没有什么危险。”光之战士握紧双拳,用几乎可称作是逼视的目光紧紧盯着拂晓的盟主。

  “……此话何意?”感受到这个盯视的眼神里传递出了某种意味,敏菲利亚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为此动容。

  “蛮神化的……奥尔什方……没有攻击我。”他不再徒劳地与敏菲利亚对视,而是疲倦地闭上了双眼,也放低了语声语调,“你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吗?”

  “是吗……”敏菲利亚宽慰似地笑了笑,“你累了,不要多想。剩下的收尾工作与数据研究就交给我们吧。这次你可以不用急着回总部向我汇报具体情况。”

  “……好。”

  说完,敏菲利亚举步离开,余下的贤人们过来意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也逐一跟上。

  顷刻间同伴们相继远去,留他一人独立于极寒之地。

  朔风刺骨,冷雪披面。

  云山寥廓,天地肃杀。



后记(并不是)


  道理就是这样的——


  (本文中的)光呆:“我卖掉精装修的豪华海景房跑到神意之地结庐而居是因为觉得那里风景优美。”

  我:“我想要慰灵碑的截图做桌布当然是因为那里风景好看。”


  光呆:“我并没有对奥尔什方念念不忘。”

  我:“我再缓缓就好了/马上我就病愈了。”


  光呆:“我就是被晃花眼了才会迎风流泪才没有难过得哭起来。”

  我:“退场视频一点都不虐!一点都不虐!我完美回避了!”


  光呆:“走开你们这些八卦的贤人们我很冷静的不用担心我。”

  我:“敬告首页各位邪恶的イイ教教众,你们妄图拉我重新入教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光呆:“这并不是爱情。”

  我:“我脱教了。”


  ……


  以上全部都是大实话。

  ……至少最后两句绝对是、确实是大实话。

  真的。

  信我还能做朋友。



  然而并不会就这样完了的。

  我都还没开始捅刀呢。



Side B


  徒步去往拂晓总部的路上,光之战士忍不住又一次回忆起了当年发生于伊修加德教皇厅的那一幕。

  尽管事隔多年,不少细节均已模糊,但奥尔什方大呼“危险”飞奔过来挡下偷袭将他护在身后的样子仍牢牢刻印在他脑海之中,清晰得仿佛昨日。

  那该是怎样崇高无私的牺牲精神与泯然无畏的英雄意气,才能使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甘愿舍命相救?

  何况他与奥尔什方此前素昧平生,既无血缘关系更无姻亲之谊,只是在机缘巧合下才萍水相逢、有所交集乃至于渐渐熟识彼此——然而他其实连他的挚友都算不上,奥尔什方的挚友应该是弗朗塞尔——他只是个“盟友”。

  这个问题,当时惊变突然,而情势紧迫、战事尚未停息,他无暇亦无意细思。待从伊修加德归来,每回想一次,便又多疑惑一分。

  誓死保护朋友、守卫同伴,即使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如果这就是身为一名骑士的职责,那么这样骄傲的荣光,他也想要触碰。

  于是他放下战弓,执起了长剑。

  白天他混迹于斗技场与各种迷宫秘境磨练剑术,虽然隔行如隔山,本是一名已可独当一面的弓手的他突然改行做起了骑士自然会有诸多不适,但他总能以自己的毅力一一克服咬牙坚持。

  然而一到晚上,结束一天工作的他躺在自己海雾村私人公馆里的双人大床上凝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奥尔什方肖像画时,积聚了一整天的疲惫便会无可抵挡地涌上身心,随后孤独与悲伤接踵而至,将他没顶。

  于是他又卖掉了自己辛苦奋斗所得的住所(连同所有他曾亲手一一添置的家具),只身一人来到库尔札斯神意之地,效法避世的隐者在友人的慰灵碑侧畔挑了块空地结庐而居。

  新家竣工的时候,他眼望周遭美景,深呼吸了一口来自雪山的湿冷空气,倍感神清气爽。

  从这里可以一眼望见蔚蓝高远的碧空下耸立着的皇都伊修加德,以及周围相较之下显得低矮一些的起伏的群山。云雾如海,峰尖如浪,连绵不绝延伸向远方。偶有苍鹰振翅掠过天际,便又是一道如诗如画的风景。

  这里确实视野开阔,景致绝佳。

  得闲时来此远眺,也是那位已故友人生前的爱好之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当天天气晴朗。

  而这正是库尔札斯地区所罕有的。

  终年的暴雪与酷寒统治了这片土地。来此半载,他便已见识过三尺冰棱,满满垂挂于自家房檐;也已见识过硬如铁石的坚冰,冻裂了一切盛水的器皿。

  但无论此地惨无人道的气候还是艰苦清贫的生活条件,这都不是问题。一边为整个库尔札斯地区的四大名门提供战力支援,他一边在此继续着身为骑士的修行。

  过去,这里曾是奥尔什方一生的事业、责任与担当所系之地,现在也已洒落了他的汗水与热血。

  能代替逝去的友人在此守护他所深爱的土地与人民,光之战士深觉荣幸,也乐此不疲。

  然而这些对于解决他心中的疑惑迷惘并无帮助。

  事实上它们仿佛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尽管而今他于剑术之道早已技巧娴熟,也在募集队员一同前往迷宫秘境修行后收到不少来自伙伴们的赞誉,但他深知自己其实并不能算是个优秀的骑士——至少比起奥尔什方仍远远不及。

  他扪心自问,易地而处,当年教皇厅的情景,设若是自己眼见朋友遭受敌人偷袭威胁,恐怕第一反应仍是要带人躲开来招,甚至还会想要抽空还招,而大概并不会有原地站定以身挡招宁死不退后半步的觉悟。

  所以,是为什么呢?

  无数次他默默或立或坐或跪于故人的慰灵碑前,久久凝视着那只破碎的盾,一遍遍叩问自己——

  为何如此?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为何你要这么做?你何必这么做?

  现在我又为何要这样?我何必这样?

  ……

  然而并没有答案。

  回答他的只有徘徊于此的无尽悲风。

  声声呜咽,一如当年。


  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答案,只是他不愿承认,又或不愿面对。


  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个堪称可怕的噩梦……

  梦里的奥尔什方有着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以一本正经的措辞口吻声色俱厉地对他说道:“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我的牺牲当然并不是为了你个人,而是为了世界。请你继续永无休止地战斗下去吧!为了守护艾欧泽亚的和平,也为了因你丧生的我!”

  一时还没回味过来此言何意的他还想凑近再看看友人的容颜,然而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奥尔什方突然又变成了敏菲利亚。

  敏菲利亚对着他露出了个每逢他又一次胜利讨伐蛮神平安归来时都会浮现在她脸上用于迎接他凯旋的甜美微笑,也开口说道:

  “请你继续永无休止地战斗下去吧……”

  “请你继续永无休止地战斗下去吧……请你继续永无休止地战斗下去吧……”这句台词混合着奥尔什方的男声与敏菲利亚的女声就成为了背景音无限回荡。

  身经百战见多识广曾无数次于危难之中力挽狂澜拯救艾欧泽亚于水火的光之战士……当场就被吓醒了。

  醒来后犹心有余悸的他摸出了吃灰已久的月神之弓和小竖琴,出屋跪在慰灵碑前先弹了几支镇魂歌给自己压惊。

  一边回想梦中奥尔什方所说的话,一边为自己先前的愚蠢感到羞惭不已。

  这天之后,他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一扫先前自由散漫的工作态度成为了个工作狂。

  对于光之打工仔如此富有积极意义的正面转变,敏菲利亚虽微觉纳闷,毕竟还是欣慰的。



  “我看了你们检测到的数据,比对之前蛮神讨伐战时的结果,发现这次周围的以太紊乱现象与已知的所有蛮神召唤均完全不同。”

  于里昂热停顿了一小会儿,审慎地说出了推论:“或许,这次受到召唤而出现的,大概并不能被称作蛮神……”

  “不是蛮神……”敏菲利亚诧异道,“那会是什么?”

  “英灵,精神体……诸如此类吧。”

  听到这惊世骇俗的结果,敏菲利亚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受到召唤而降世的灵魂并不完整,它没有记忆,如新生儿般对外界一无所知。

  “所造成的破坏,大概也只是出于它自卫的本能。”

  “这么说来……伊修加德方好像也确实没有具体说明过他们到底遭受了多大的损失……”

  “但我记得冒险者有说过,他没有受到攻击。”雅·修特拉提醒道。

  “是吗……要想解释这个,大概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目前可以推导的结论是,这大约是一次有关复活逝者的尝试,尽管并未完全成功,但要做到这地步,想必实施者也已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原本这样的实验假如能得以继续,说不定世上真会出现复生死者的秘术。然而,可惜的是,仅有的成果现在也已完全被毁……

  “真是遗憾,毕竟,我也曾想过是否能……”

  于里昂热及时截住了自己的话,沉吟着总结。

  “大概这也是天意如此吧。终究是逆转生死有违自然之事……”

  “的确,违背行星法则的事物,不应留存于世……”敏菲利亚微微喟叹,接着露出了个宽慰鼓励安抚人心的温柔笑容,“我相信,我们拂晓这次同样作出了正确的抉择与行动,也已取得了理想的结果。”

  对此萨雷安的贤人们部分点头表示赞同,另一部分则陷入了关于自然与生命的哲思。

  “另外,无论如何,这次的研究成果……刚刚的对话内容,还请大家暂时不要告诉……”

  “砰——”

  外面似乎传来了花瓶倒地碎裂的声音。

  众人奔出门外,视线齐齐落于肇事者。

  只见光之战士以手扶墙,正在一步一步往后倒退——在此过程中他又不幸绊倒了一只花瓶而踉跄了一下。

  “虽然敏菲利亚说了不能告诉我不过……”在拂晓全员或心怀鬼胎蕴意复杂或全然一派哀伤悲悯的目光聚焦中,他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抱歉,我也不想听到这些的。”

  “我……不……等等……”敏菲利亚似乎焦急地想说点什么,但又因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无论那是什么,说实话他现在不太想听。

  即使他现在需要人安慰,敏菲利亚也绝对是最后一个人选。

  何况并不需要。

  虽然他能猜想得到在贤人们眼中现在的自己一定看上去显得非常需要。

  但他觉得自己更需要的只是出门去散散步、一个人冷静一下而已。

  虽然他也能猜想得到如果现在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一定会引发伙伴们不必要的担心。

  不过……就算说了什么,假如又被擅自误解为是在逞强嘴硬之类的话那么效果不是适得其反吗。

  所以偶尔也让我任性一回好了……

  这样想着,他转身,由走至跑,加速冲出了石之家。



  原本他想去早霜顶看看,数年前他也曾在那里为壮烈牺牲的同伴静静祈祷。

  或者遥望干涸的银泪湖上屹立着的密约之塔,幻龙的尸体与帝国的飞空艇残骸双双陨落于那片充满伤痕的大地,随后战况形势辟易,历史开始走向转折。他应该对着遗留下来的来自战争的疮疤提醒自己,“已经消逝在远方的过去,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时间的洪流”。

  又或者走过瓦砾横陈的八剑士前庭,穿越残破不堪的古代人迷宫,站到早已大门紧锁的希尔科斯塔跟前,抬头仰望古代亚拉戈帝国文明的结晶在摩杜纳长年妖雾弥漫漆黑浓稠的天空下熠熠生辉,想起曾有人在此满怀深切的希冀对他说——

  “请继续前进,开拓未来吧。

  “你一定能将过去的悲伤,都化作希望……”

  然而这一切并未实现。

  自己的双足仿佛已全然不听他使唤,它们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第无数次穿过七响走廊,再次回到了暴雪中的库尔札斯中央高地。

  如果是薄雾或小雪的白天,那么他此刻应能看见近处银装素裹的冰原上虎视盘踞的魔物,以及远处玉树琼枝的雪松林外迷蒙黯淡的山峦。

  但现在天色渐晚,再加上本就能见度极低的暴雪天气,让他几乎看不清三步之内的来路去路。

  呼啸的劲风扬起雪霰肆意扑打在他身上,仿佛将要掠夺走他身体仅剩的余温。

  如果他在此迷路,那么第二天人们一定只能发现他冰冷僵硬的尸体。

  ——那可真是太荒诞了。

  如今他几乎熟识库尔札斯中央高地终年不化的深雪之下的每一寸冰盖,熟识那些总是粉妆玉砌的枝桠上的每一枚针叶,并没有什么迷路然后被冻死于雪原的可能。只不过眼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于暴雪之中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他想起这情景其实也似曾相识。

  多年前,遽逢横祸又接连目睹惨变刚刚逃离乌尔达哈王宫尚觉惊魂未定的他,便是像这样满怀悲愤地一头扎进了库尔札斯的连天风雪之中。

  彼时他伤心、愤怒,深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对无从反抗的命运充满无可奈何的挫败感,对无可预知的未来充满不知所措的迷惘。

  就是在他最感茫然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候,是奥尔什方接纳收留了他,以他一贯热情奔放的言行一如既往地给予了他温暖和重振的力量。

  那个人如一盏领航的明灯,即使身处浓雾之中也依然光芒万丈,照彻了他归港的道路。

  而今,他的明灯早已熄灭。

  夜幕降临于库尔札斯中央高地。

  他在一片深厚浓重的黑暗之中踽踽独行。

  举步维艰,但仍挣扎向前。



  途经巨石丘,沿着圣人旅道来到白云崖,又由白云崖一路向东,沿路经过大审门,他有心绕了一整个大圈,巨龙首营地终于在望。

  虽然一不小心便挑错了散步的时机和地点,也被库尔札斯的暴虐风雪教训得不能更为“冷静”,至少现在他可以暂时宽心了。

  不远处巨龙首营地的灯火星星点点,在漆黑的雪夜之中渲染出一片暖黄的光晕。

  只不过,这其中并没有任何一盏灯火是为他而燃。

  也再没有那个愿意暖好屋子待他归来的人了。

  思及此,他深深叹气,绕开巨龙首营地折道向北。

  此时雪已渐息,风也略小了些。

  暴雪退却之后,深邃高远的夜空已然清晰可见。

  今晚是个无月之夜,广袤的天幕之中惟有稀稀落落几颗星点。

  落魔崖边杳无人迹。

  唯他在此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刚走出巨龙首营地一小段路,弗朗塞尔便远远发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目标。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出声招呼。

  “太好了,找到你了。

  “之前来自拂晓的贤人告诉我说你神情不对,担心你可能会……托我务必要找到你。嗯,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已经听说发生什么事了,你……”

  一边靠近,弗朗塞尔一边说道。随后他看清了对方身处何地,脸色微微一变,意识到了现在说“没事”可能还言之过早。

  “……你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站在悬崖边上的光之战士转头以沉痛的目光看向了他。

  读懂了这个眼神里透露出的浓烈悲伤与深深绝望,弗朗塞尔心里悚然一惊。

  “敏菲利亚说,你讨伐了蛮神化的……

  “既然是蛮神,那也就不是他本人,你不必在意……”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

  也可能是错觉,弗朗塞尔似乎看到了对方说着这话时略略松了口气。

  “原来你还不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还好……”

  “不是这样吗?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向冷静示人的好友居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做出这样疑似轻生的举动,可见事情绝不一般。弗朗塞尔心中也开始觉得惴惴不安起来。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看到友人闭目默默叹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悲伤绝望已一扫而空,仿佛已恢复了冷静。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宁可我自己不知道。”

  “不,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请你告诉我真相。”

  对方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为好,真的。或者说……我不想说出来。”

  “……有什么事的话,说出来不是会更好吗?朋友不就是用来分担悲伤与痛苦的吗?我希望你也能信赖我。所以……”

  “可这并不是值得分担的事啊。”

  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淡淡地笑了笑,背过身去低头注视着眼前的深渊,甚至还往前挪了挪,离崖边更近了一分,看得他一阵揪心。

  “说出来,只会造成更大的痛苦,而且于事无补……”

  “既便如此,我也……”弗朗塞尔踏上一步,坚决地道,“请告诉我吧。”

  光之战士再次转头与他对视,似乎想要确认他的决心。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

  弗朗塞尔如临大敌地注目于对方,他注意到那人握紧成拳的手在微微颤抖。

  等了许久他才听到下文。

  “那不是蛮神。”

  “……什么?”

  其实在听到“不是蛮神”的那瞬间他便已大致理解了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悲剧,但仍然没忍住下意识发问的他,于是听到了更为残酷的现实。

  “被召唤出来的不是蛮神,而是失去记忆的灵魂。”

  弗朗塞尔倒吸一口冷气。

  “而对此毫不知情的我……”

  “不……”他小声呻吟道,但无法阻止令人心碎的真相钻进他耳朵——尽管就在几分钟前,这还是他自己要求的。

  “……就亲手杀了他。”

  他如受重击,一时哑然。

  然而对方还在继续。

  “其实我本该意识到不对劲的……我本该能够发现的……

  “他都没有攻击我。

  “但我却……”

  “够了,别再说了。”弗朗塞尔终于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对不起。”光之战士表情诚恳地道歉。

  “不,你不用对我道歉。我担心的是你……”

  白天的对话重现了,虽然情景已完全不同。

  弗朗塞尔只觉得心如刀绞。

  如此残忍无情的现实,即使是只听闻结果的自己都几乎已无法承受,那么亲自经历一切的他,心中痛苦只会比自己更甚……

  但现在他却带着些微哀戚些微感伤的表情一脸歉疚地注视着他,仿佛那个需要安慰的人是他自己。

  他想要说点什么……他也应该说点什么的……

  然而任何言辞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完全不足以表达出他的悲恸心情之万一。

  他也完全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人的话来。

  “对不起……”眼前那个毫无自觉的家伙又重复了一遍。

  “果然我还是不应该告诉你的……”

  “不……没有关系的……”

  话甫出口,弗朗塞尔便发觉自己声音咽哽,然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哭出来了。

  “……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会安慰人。”

  不是应该由他来安慰他的吗?为什么现在反而……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说出来也于事无补、还会造成更多的悲伤、我宁可你不知道的情况啊。”

  说着,光之战士露出了个无可如何的苦笑,再次转身注视着脚下的深崖。

  “不!等等!”惊呼出声的弗朗塞尔觉得自己可能又哭了,“你别再往前一步了!前面就是落魔崖啊!”

  “……你在胡乱担心些什么?”被没来由地喝了一通的光之战士表情有些错愕,微微皱眉道,“我当然不可能……跳崖自尽。如果这就是你所担心的话。”

  弗朗塞尔仍一脸紧张担忧地盯着他。

  为了打消友人不必要的疑虑,光之战士一边默默叹气,一边自觉主动地退后了三步,离开了崖边的危险范围。

  “想死我也不可能跳落魔崖。”

  弗朗塞尔盯他看的神情显得更紧张了。

  “好吧别紧张,别紧张……”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能开一丁点玩笑的场合,他以严肃认真的语气正色道,“说真的,你最不必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我这条命是他牺牲自己救下的,我又怎么可能会轻生?”

  说这话时,他坚定不移的清澈眼眸仿佛具有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弗朗塞尔定了定心神,长出了口气,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没什么……只是我也有些困惑……

  “明明很久以前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永远失去他的事实,也已经决定接受这样的事实了,即便发生了如今这样的事,也还是回到和先前同样的情况而已,为什么我还是……

  “我不应该难过的……或者说,我应该更冷静一些的。我不是一向都能冷静的吗?”

  “……”

  “说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我认识的一个幻术师朋友,她在一次冒险活动中失去了她的爱人。那之后她就陷入绝望,也做出了一些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不好的事……

  “然后她死了。

  “我承认我在同情她的同时,也曾在心底里偷偷地嘲笑她软弱、一味沉溺于过去,坚信自己一定不会如此。

  “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很多时候我能冷静,也许只是因为我在意得还不够多而已……

  “所以现在偶尔不冷静一下,也还是正常的吧……”

  “……你考虑得太多了……觉得高兴就欢笑,觉得悲伤就哭泣,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如果难过的话,就也……哭出来就好了吧……”

  “不我不能。”他打断了弗朗塞尔的话,微微仰起脸,迷惘地望向北方,“‘英雄不适合悲伤的表情’……这是他临死前说的。

  “所以我只能笑。

  “我应该笑着活下去,担负起身为英雄的使命继续为世界而战……这不就是他的意思吗?”

  “不是这样的……不……你太自律了,偶尔也可以任性一点……”

  “今晚站在这里和你说这些,我就已经任性得不得了了。”

  “……”

  “然而矛盾的是,一方面我讨厌沉浸于怀念中的自己,可另一方面……其实我自己甚至都在有意助长这种情绪。

  “因为这一点轻薄如雾的思念,就已经是现在我与他之间仅剩的联系。”

  “……”弗朗塞尔无言以对。

  这句话背后所蕴藏着的悲伤意义,他不会不了解。眼前的友人以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饱含深情的语气说出它来的时候,他看到他的眸中落满点点星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流泪,尽管他脸上的神色依然平静如常。

  “虽然我也知道终有一天,连这一点思念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磨殆尽,但在那之前……果然还是……

  “就让我矫情一会好了……”

  “这并不是矫情。我也很高兴你能和我说这些。”弗朗塞尔认真地宽慰道,“说出来你有没有觉得好过点?”

  “没有。”光之战士不无失望地回答,“这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之一。为什么人们总是告诉我说别总是闷在心里、说出来更好……这些话说与不说,有什么意义吗?问题还是客观存在的。”

  “……我只是希望你也能对我敞开心胸……”

  “难道你期待我应该与你抱头痛哭吗?弗朗塞尔,两个伤心的人即使互相拥抱,也是无法温暖彼此的……互舔伤口就已经够了。我希望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次次拒绝你挽留我在天火要塞群过夜的原因。”

  “……留你过夜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咦?那样最好……”光之战士小声咕哝了句,“毕竟那家伙也是从留过夜开始的……”

  “……”反应过来这话有何弦外之意的弗朗塞尔脸上红了红,微微吃惊地看着光之战士若有所思,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咳……对不起……刚才说的话……你就全部忘掉吧。你什么都没听到……

  “你误会了我,我也误会了你,就算扯平吧。”

  弗朗塞尔点了点头。

  “天快亮了。”遥望东方泛白的天际,光之战士理了理衣冠脸露微笑,“走吧。感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

  “……难熬我是指气候方面。”



  离开落魔崖边,他沿途向北而行。

  弗朗塞尔执意要跟着他,似乎还并未对他完全放心。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道路尽头。

  神意之地的高崖边的皑皑白雪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小的慰灵碑。

  环伺四野的峰峦峥嵘崔嵬,逡巡崖畔的逆风猛烈劲疾。不远处的皇都伊修加德无言耸峙,林立的尖顶如一柄柄利剑刺破丹霄。殷红如血的彤云满满涂布其后,热切地烧灼了破晓前的半壁长空。

  这里便是承载了他余生牵念之地,而位于左近的陋室则是他目下的栖身之所。

  昨夜肆虐的暴风雪吹刮走了原本横放碑前的妮美雅百合花束,那只奥尔什方生前用过的盾也倒在一旁。

  他俯身拾起它,仍将它靠立于碑侧。

  然后他在碑前庄严地行礼。

  弗朗塞尔默默地看着他以近乎宗教教徒般的虔诚态度做着这一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重重卷云投射而下,他脸上的表情无比温柔神圣。

  行礼完毕,他起身,眼望苍茫的云海感慨叹息。

  “你知道吗,弗朗塞尔,每当我有空驻足回顾反省过去,便总会震惊于自己的愚蠢……”

  “……‘愚蠢’你指的是?”

  光之战士笑而不语,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进屋拿出了几瓶酒——从它们的外瓶包装上看,弗朗塞尔猜那应该是颇为强劲的烈酒——拔掉瓶塞,将它们一一倾倒在了墙上地上。

  随后他引弦弯弓,以一招烈火箭点燃了草庐。

  初时尚不知对方意欲何为的弗朗塞尔,眼见迅速腾起的熊熊火焰片刻间便吞没了简陋的小屋,动容道:“你……你终于想通了?”

  “‘想通’?想通什么?”他侧了侧头,困惑不解地问道,“我有什么需要‘想通’的?”

  “我只是觉得,既然都已经打算在此长住了,好歹总得盖个石头房子吧。

  “那破草屋几乎连风都挡不住啊……”

  “……”



尾声


  “看你的样子是个冒险者吧。我们这巨龙首营地来者不拒。只要你在滞留期间将你所持的知识和技术都分享……”

  “你一路走来也辛苦了。以好友和福尔唐家的名义起誓,本人,奥尔什方将全力相助!”

  “我可是你的盟友,有事就尽管开口吧。”

  “一想到挚友正在战斗,我就恨不得能冲过去帮你一把。”

  ……

  “原谅我……我不敢想象失去你……”

  ……

  多年之后,光之战士在第七天堂酒吧独坐小酌,恍然想起与奥尔什方从认识到相熟再到最后天人永隔的过程。

  对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自己另眼相看的,他已无从得知,亦无意探究。

  昨日种种,已俱成往事如轻烟随风远去。而今他与他生死殊途,连思念都无法传递,多想又有何用?

  尽管仍然在心底对友人的牺牲无法释怀,但他确实不是那种耽于过去的人,也足够冷静清醒,能着眼于现实或者致力于未来。

  第七天堂里照旧还是那样熙熙攘攘鱼龙混杂,甚至比先前更为热闹。各色人等来此喝上一杯,便免不了要聚集于吧台附近高谈阔论一番。他们喧喧扰扰,彼此探讨着女人、事业、冒险、趣闻,以及最近的重点话题:关于某个以阿拉米格命名的君主立宪制王国即将建立于摩杜纳的消息。

  他们说,首任女王将会是前拂晓血盟的领袖,那位阿拉米格血统的优秀人类女性,敏菲利亚。

  对此他并不感到惊讶。

  半年前,他率不满已久的贤人们与日渐显露出政治野心的敏菲利亚正式分道扬镳。盟主一职一经易主,他便大刀阔斧地改弦更张。在他的带领下,拂晓这一组织开始重归不涉政治的绝对中立的立场,以及不为世人所知的隐蔽地位,坚持只以救世为目标。

  曾经笼罩于拂晓、保护了拂晓的神秘面纱,过去曾被敏菲利亚与那些政客们揭下,现在他将这层轻纱重新蒙上了。

  而已脱离拂晓的敏菲利亚,自可自由大胆地去追逐属于她自己的名誉、权利、地位与梦想。

  抛却吧台那边喧闹的人群不提,角落处那位来自异国的吟游诗人倒是仍一如既往地安静弹唱着关于某位英雄、艾欧泽亚的守护者击败强敌拯救世界的诗篇。

  ——在那些被传唱的英雄故事里,他颇觉欣慰地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很好,至少证明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说实话,他真的已经受够那些走哪都被称颂为“英雄”而不得不接受人们纷纷投来的艳羡好奇的目光——很多时候甚至还不止目光——的日子了。

  就这样就好了。

  那些被他身披的英雄光环所迷惑的仰慕者与追求者们,他并不需要。

  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他本打算结账离开,但有人叫住了他。

  “好久不见。”敏菲利亚喊出了他的名字,快步过来坐到了他对面。

  虽然并不乐于应对,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该有的,他坐回座位,上下打量了敏菲利亚几眼——如今她衣饰华贵,倒确有几分身为一国领导人的气派——微微点头致意。

  “确实好久不见。”

  “贤人们好吗?”

  “他们很好。不必担心。”

  “我说过的话,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重新回到我身边,成为我的利剑为我而战……”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从未为你个人而战。”

  “是吗?对不起。但是……”

  “招兵买马你应该去找那些新踏入艾欧泽亚的冒险者,他们渴望着荣誉……不应该找我,我现在只是个‘暮气沉沉的老学究组织的头头’——这是桑克瑞德形容我的。”

  “但谁也及不上你的能力。”

  “那可真是我的不幸。”他讽刺地笑道,“如果你说的‘能力’是单纯指武力而言。”

  “……无论如何也不行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加入大国防联军多年的你,同样也可以加入我们……”敏菲利亚确实地露出了个极其痛惜的表情,仿佛他不答应帮她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毕竟人各有志,我不该强求的。对不起。”

  “我应该提醒你,我也已经退出大国防联军多年了。别用激将法。”

  “好吧。这个话题我们不谈了。但我希望……至少下个月你能来参加阿拉米格王国开国仪式与我的登基大典。”

  “抱歉,拂晓是从不参与政治的中立组织,这是你很久以前告诉过我的,也是我现在坚持做的。”

  “即使是以朋友的身份也不行吗?”

  “……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听闻此言,敏菲利亚脸上的表情终于黯然下来。

  “你……还在因为当年的事而对我耿耿于怀吗?我……”

  “不,不用说什么道歉的话。并非如此。”光之战士摆手制止了她说下去。

  “你没什么错,错的是我自己。”

  他凝视着自己摊平的掌心,为这双手曾做下的无可挽回的错事憾恨不已。

  “是我太愚蠢了……以前习惯于仰仗超越之力与海德林的光之加护一味挥霍力量的我,太欠缺必要的思考了。我所拔剑相向的敌人,真的是阻碍艾欧泽亚和平的敌人吗?即使是名义上的同伴,即使一样是以救世为名,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立场,而我从未想过应该对此详加分辨。就算是那些被蛮族召唤而被人们视作异端遭到讨伐的蛮神,也都真的该死吗?无论如何,我不应该不假思索地滥用力量,哪怕要求我使用这力量的人用了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或借口。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要等到我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之后才能明白……”

  他收回手,脸上泛起一个微微的苦笑。

  “所幸,终于能觉悟这一点,也还不算太迟不是吗?”

  ——不,太迟了。

  他心里另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一切都太迟了……

  “而你却总是在不遗余力地提醒着我过去的自己到底有多蠢……这令我倍感……羞愤难当……

  “但我羞愤恼恨的对象也只是我自己,与你无关。这才是我耿耿于怀的内容。”

  “……”敏菲利亚默然,大约这番话也引发了她的思索。

  “对不起,似乎又不小心把气撒在了你身上。刚才的话我说得有些过分了。”

  光之战士将自己的酒杯重新满满斟上,向敏菲利亚举杯致意。

  “虽然无法出席典礼,不过我谨代表拂晓与我个人预祝你的国家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多谢。”敏菲利亚回报了他一个真诚的笑容,同样举起酒杯。

  “也祝所有拂晓的伙伴们平安幸福……尤其是你,”她慧黠地笑道,“祝你早日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理想伴侣。”

  光之战士差点喷了酒。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敏菲利亚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对他眨眼微笑,“你不是至今单身吗?”

  “是单身没错,但是……”

  他皱了皱眉,虽然下意识觉得被祝福早日找到伴侣这事大大地不对,但是具体到底有哪里不对,他好像也说不上来。

  “好吧,不逗你了。”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嗯,再会。”

  “再会。保重。”

  “保重。”

  他心情复杂地喝完酒,告别了敏菲利亚,离开摩杜纳返回库尔札斯中央高地。一路上仍忍不住思考“自己为何排斥找对象”这样高深难解的问题。


  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不会想出答案。


  又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牵起另一个人的手来到慰灵碑前说:

  “奥尔什方,我找到了一生的爱人。”

  最后一次在碑前庄严虔诚地行礼。

  然后他将带着温柔幸福的微笑与爱人一齐离开那座皑皑雪原之上冰冷孤独地竖立着的小小慰灵碑,离开那片终年酷寒的风雪之地。

  不再牵念,不再回首。



-Fin-



真·后记


  Side B里(对弗朗塞尔剖白时)那只纠结矛盾痛苦挣扎于发病与不发病之间的光呆,那不(就)是我!

  括号里的字你们没看到。

  别拆穿我们还能做朋友。


  总之就是这么个只用于满足自己的不成文的脑坑。基本上想矫情的都矫情了,能狗血的也都狗血了。想嫖的弗朗塞尔都嫖了(不),能黑的敏菲利亚也都黑了。虽然我觉得把她写成这样也许不是黑……至少在智商方面,她大概是被我大大地拔高了。


  标题写作“并无爱情”,读作并无卵用。

  无论我们做什么,以怎样的方式纪念/怀念那谁,其实除了自我安慰以外也都没什么用。

  所以就这样吧。

  都别打扰我,从此以后我就真的要去过上幸福愉快的脱坑脱教生活了!


  最后一个问题,没爱过。

  病过。


PS:1.Side A光呆说爱情什么的就是信口开河装逼敷衍结果被贤人们(歪打正着地?)误会了……总之那玩意确实是随便瞎掰的别学贤人们去牵强附会什么。

  2.“原谅我……我不敢想象失去你……”是我对英版遗言的擅自翻译。原文是“F-Forgive me... I could not bear the thought of...of...”不敢想什么,其实并没有说出来。

  3.“奥尔什方,我找到了一生的爱人”这句据说是3.0之后官方结婚任务里会有的台词。我不生产刀片,我只是SE的搬运工。

  4.原本这种“好不容易复活的非完全体奥尔什方被光呆当成蛮神杀掉了”的误杀(?)梗的刀,完全可以捅得更惨烈一点的。比如写点“他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然而得到的回应是一支穿心的利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锁子甲”、“他仍始终微笑着注视他,身形却在光芒中渐渐消散”之类的详细战斗过程,那一定会非常治愈。事后光呆得知真相再回想起来这些,那自然更加治愈。可惜的是我犯懒了。(如果愿意的话)大家自行想象好了。(……

  5.“没有记忆的灵魂”什么的只是于里昂热的推论,说不定还能更惨呢?比如有记忆但不会说话什么的。所以才能即使受到攻击也不会攻击光呆嘛。

  6.脱坑报社之作,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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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4.0更新后就没有烈火箭了,真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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